专访《凶手还未睡》导演邱礼涛 烂拍没有关系，没得拍才是问题

邱礼涛是个褒贬不一的香港导演。近30年电影生涯，拍了近70部电影、剧集，但却依然在小制作徘徊，大部分的作品评价不高，最为人熟知的是两部三级片代表作《人肉叉烧包》和《伊波拉病毒》，在很多年里，他被人称作是“cult片导演”。

但也有人认为，他是一位被低估的香港导演，是受制于香港现实的商业模式和环境，而不得不做出妥协。

低成本、快手基本上可以涵盖邱礼涛的创作方式，他却很少让老板赔钱，几十年的摸索也逐渐掌握一套电影成本控制习惯。他不享受拍大片，在他眼里，那尽是些套路式的创作陷阱。他穿梭在犯罪、悬疑、黑帮、警匪等各种类型片中，并用这些类型去包装自己真正的表达：社会话题，在他的电影中，常有因环境压迫而性格变异的底层人物，用激烈的方式，与时代碰撞。

他的偶像是德国名导赖纳·维尔纳·法斯宾德，但说起自己跟偶像的创作路线一点儿也不像时，邱礼涛也无奈笑说：“要是像法斯宾德话，那就找不到老板投资了。”

他最近的一部新片《凶手还未睡》今日（10月21日）全国上映，依然是一部他擅长的用极端噱头包装的社会话题电影，由文咏珊、许志安、林家栋主演。曾经是香港影展的血腥暴力三级片，经过审查删减，得以在内地公映。

邱礼涛接受时光网专访，谈到用香艳的噱头去包装真实创作意图的尴尬现状，他也坦言，或许是在这行里混太久，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件事，他明白，大部分普通老百姓买票看电影，只是为了消磨90分钟的时光。他也并不介意自己这几十年的“烂拍”，用他的话来说：“烂拍没有关系，没得拍才是问题。开工是开心的，因为有寄托。”

▲ 《凶手还未睡》是三级片？暴力戏剪了才能上映

时光网：《凶手还未睡》关注女性婚姻以及受到侵犯这样的话题，很难不想起你以前拍的《性工作者十日谈》《我不卖身我卖子宫》《雏妓》这些电影，这种社会题材的戏，似乎是你的创作常态？

邱礼涛：其实我看过很多材料，听过很多故事，蛮多妇女不幸被强奸，但是她们很多人都没有报案，受到社会的压力，她们明明是受害人，但外界的人还是会用另一种眼光去看你。坦白说，你是什么人就拍什么戏，在很多情节和对白的反应中，你不自然地就会把自己的价值观放进去。

时光网：不过你每次拍这类社会题材的戏，总会有些香艳的噱头，比如三级片的包装，你不觉得这其实是误导观众吗？

邱礼涛：观众群体太大了，看电影也没有看懂看不懂的对错，你的看法如果跟我的原意是相同的，我当然开心，如果你有另外的看法，我也没办法，拍一个戏出来观众有自由去理解阅读你的戏，你来看我的电影，我谢谢你都来不及，还用说这么多？

时光网：《凶手还未睡》之前在香港电影节放映时是定为三级，这是怎么在大陆能够过审并顺利上映的？

邱礼涛：很多人都关注说文咏珊大尺度演出，其实还好，她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就拍到什么程度，取决于她，都比较正常的。你们21号看到的版本其实不色情也不暴力的，都已经剪掉了，香港正式上映是在这个月27号，香港公映的版本也不是三级，是二级了。大部分剪掉的戏都是暴力的部分比较多，我之前拍了很多外露的血腥镜头，杀人过程会更凶残一点，公映版里就都没有了，但故事本身是没有变的。

时光网：你本身是想表达一个社会问题，但很多观众是被这些噱头吸引来的，也许只关注这些夺眼球的裸露，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表达被辜负，很尴尬？

邱礼涛：是有一点点啦，但这个问题过去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。你不能太清高地去看这个东西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个行头混太久了，比较能谅解这些事，我常常想，大众买票看电影，他们只是为了消磨90分钟时间的老百姓。

▲ 犯罪片拍不过韩国？“审查难，就算拍香港故事，也还是中国”

时光网：你早年也拍了很多犯罪电影，最绕不过去的就是《人肉叉烧包》《伊波拉病毒》这些经典cult片，为什么你的创作常常会去到那么极端？

邱礼涛：那时候我还是个新人导演，只是觉得一个凶手应该是这样，并没有想过什么夺眼球啊票房什么的因素，新导演有机会拍戏已经很高兴了。那时候是李修贤想拍《人肉叉烧包》，他现实生活中有很多警察朋友，他们跟他讲起过澳门一个案子，李修贤希望找我拍，我当时还去澳门监狱访问凶手，看了很多报纸，也找了当年采访这个案子的记者资料。我都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极端，只是设想一个凶手的反应，那时候的这些cult片，跟主流有点不同，有黑色幽默，也有暴力，是很有意思的。

时光网：其实你当年在拍cult片上算是后辈了吧？在你之前的桂治洪、牟敦芾都是怪力乱神系的，而你的定位是社会问题的cult片。

邱礼涛：桂治洪他是我的前辈，牟敦芾跟我同代也是前辈，他现在应该70多岁了，也许是两代人成长过程中所看到的社会不同吧，所以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。以前有人好奇跟我说，你拍这么多cult片，本人性格其实还不是那么吓人，其实，有些拍爱心电影的人，哎，他们的性格很有问题啊（笑）。

时光网：现在在香港市场，本土cult片的生存空间大吗？

邱礼涛：其实也不行的，投资老板总是希望市场越多越大越好，但cult片也不是不能拍，只是制作费会低一点，我最近在马来西亚拍完一个戏叫《失眠》，是黄秋生演的，很极端，内地肯定不能上，不过我相信你们总有方法下载到。

说回本土，其实如果你没有什么接地气的东西，那什么本土也不存在的。就像黑泽明扬威欧洲，他拍的《罗生门》肯定是本土的日本背景日本文化，如果我们要去拍一个好莱坞那样的大片，拍出来的也是山寨，为什么不直接找好莱坞导演拍？如果你找一个香港导演拍戏，观众应该是希望看到的是一些不同的东西。说哪种戏不卖座，那都是伪命题由结果找原因，从来都是某一个戏本身的问题，但我们却常常听老板说哪个题材不能拍，一定赔钱，这是不对的。

时光网：你这些年拍了很多犯罪片，相信你也了解这些年在拍犯罪片上韩国电影非常突出，以前是韩国学香港电影，但现在你会不会觉得韩国电影也可以给香港电影人带来一些启发？

邱礼涛：韩国电影他们剧本很好，在批评政府和司法制度上很厉害，但同样的情况对我们来说，就比较难过审查，韩国的故事背景是韩国，我就算拍香港故事，也还是中国。我经常看很多好莱坞电影的犯罪故事都能过审，华人的就很难，大概审查的人觉得那些都是外国的事情，但是这样审查出来的结果就是：观众都去看好莱坞电影了。

▲ “快手”爱“烂拍” 钟情小成本大制作是陷阱

时光网：整体来看，你的作品很多，而且涉及类型很广泛，拍得还很快，怎么做到的？

邱礼涛：生命有限，可以做多一点就做多一点吧。也可能是我技术熟练吧，所谓拍电影，都是在前线，我发现现在还在拍戏的人当中，我在片场的时间比很多电影人都多。有些导演选半天都不知道第一个镜头怎样摆，我还没到片场已经想好第一个镜头怎么拍。但我也很明白，艺术跟熟练没有必然关系，只能说熟练会在效率和经济效益上带来一些好处，但不能代表你拍的戏肯定好。

时光网：你这种快拍的节奏，是自己的习惯还是跟香港比较快速的大环境有关？

邱礼涛：我是属于那种可以快的东西不要慢，但我也有分哪些是作品哪些是工作，但具体我就不好说了，老板知道会不高兴（笑）。不能单纯说电影是我的兴趣，现实是电影也是我的事业，有些时候早上醒来今天没有什么工作好做，就很闷，不舒服，开工是开心的，因为有寄托。

时光网：拍了这么多戏后你为什么还是这么钟情小成本？感觉你很少接触大制作的戏。

邱礼涛：我也不是对大制作没兴趣，但要视乎这个戏要不要大制作，坦白说，大制作是陷阱。不光是中国，好莱坞也是这样，是类型化的套路，就像把自己放进一个方程式里。就好比开枪后用那种慢速嗖嗖的状态表现子弹的飞速，看几百次了，还拍？真的不明白。所谓大制作嘛，就是都差不多。

时光网：很多人对你的作品褒贬不一，也有人说你“烂拍”，你会介意这样的评价吗？

邱礼涛：烂拍没有关系，没得拍才是问题（笑）。

▲ 新作是动画电影 最希望被称“有人文关怀的导演”

时光网：感觉现在香港整体氛围，无论是媒体还是个人都立场分明，你会觉得创作环境被政治绑架吗？

邱礼涛：其实控制不来，大气候是这样的，但也有时候是大家太敏感，没有的东西用有的眼光去来看，其实有一些政治元素的作品也没有那么严重，就是个荒诞剧。但我还是觉得，现在的社会状态需要被记录下来，但是不一定要电影，这是一段历史嘛，电影虽然是一个方式，但也不是唯一的。

时光网：知道你本人是个乐迷，以前还拍过《摇滚中国乐势力》的纪录片，类似这样的创作你以后还会去做吗？

邱礼涛：那要看是拍谁了，像窦唯、张楚、唐朝乐队都是我喜欢的，不喜欢的音乐人我可拍不了。但是很难啦，大部分老板的传统经验告诉他们，这些戏都是赔钱的。不过我这些年在成本控制这件事上做的还不错，我大部分的戏应该都是不赔钱的，你别看我一个电影收2000万好像很低，其实赚钱的，有些电影收2个亿票房，老板导演在外面很威风，其实背着哭，你看当年的《投名状》内地收2亿多，香港3000万，赔了很多的。

时光网：接下来除了明年上映的《拆弹专家》，还有什么新电影计划吗？

邱礼涛：有一个不太一样的，是个动画电影，已经开始拍了，原来拍动画电影比拍真人电影还辛苦，我最不喜欢开会，结果动画电影就不停开会，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，这个动画电影会在2019年内地新年上映，相信小朋友也会喜欢看的。

时光网：动画电影感觉跟你的画风很不一样啊，就像你喜欢法斯宾德，但你在创作方向并不像你偶像的路子。

邱礼涛：我也希望啊，但是那样就没有老板啦（笑），真希望有机会能拍到法斯宾德那样的效果，他拍了42部电影，37岁就死了。我如果明天死掉，按这么多年拍的作品来说，希望人家说，邱礼涛是个有人文关怀的导演，我感觉这就是最高的评价了。